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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摘得雨果獎 科幻小說前景如何?
《三體》摘得雨果獎 科幻小說前景如何?
文:本刊編輯部
圖:維基百科
近日,中國作家劉慈欣憑藉科幻小說《三體》獲得科幻文壇最高榮譽雨果獎,這是中國人首次獲得這一獎項。獲獎當然意味著榮譽,但很多人又覺得,一次獲獎並不能改變中國科幻小說式微的現狀。又或者說,科幻小說本身是否正在經歷一場衰退?
《三體》摘得科幻大獎
在美國華盛頓州斯波坎市舉行的第73屆世界科幻小說大會22日宣佈,中國作家劉慈欣憑藉科幻小說《三體》獲得科幻文壇最高榮譽雨果獎,這是中國人首次獲得這一獎項。本次獲長篇小說類雨果獎的是英文版《三體》系列的第一部。作為譯者的劉宇昆代表劉慈欣參加了本屆世界科幻小說大會並上臺領獎。劉宇昆現場宣讀了劉慈欣的獲獎感言:「雨果獎是科幻界的一座燈塔,但我從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個獎。」
劉宇昆在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三體》在中國有成千上萬「粉絲」,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具有大想像力的故事,談論的是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同時,《三體》的故事植根於中國古代和近代歷史,懷有強烈情感,讓人回味無窮。
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三體》系列(又名「地球往事」三部曲)由《三體》《黑暗森林》《死神永生》三部小說組成。故事視角宏大,從中國視角討論科幻的一個基本問題,即人類和宇宙的命運。英文版《三體》去年在美國出版後,掀起一股中國科幻熱,先後獲得星雲獎、雨果獎、軌跡獎、坎貝爾獎、普羅米修斯獎5個國際幻想文學獎項提名。《三體》系列第一部的英文版在亞馬遜電子商務網站上所獲評價平均為四星半(滿分為五星),書評人和讀者對《三體》的好評均佔多數。
科幻殿堂雨果獎
為紀念20世紀世界著名科幻作家雨果·根斯巴克,由世界科幻協會頒發的這一科幻文壇獎項被命名為雨果獎。2015年的這一獎項由世界科幻協會的5950名成員投票評出,創下投票數最高紀錄。在世界科幻界,雨果獎和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設立的星雲獎被公認為最具權威和影響力的兩項世界性科幻大獎。
雨果獎的歷史上,出現過很多劃時代的科幻巨作。著名的《星際旅行(Star Trek)》系列(最初作者為金·羅登貝瑞)、《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原作亞瑟·C·克拉克,電影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星球大戰(Star War)》系列(編劇、導演喬治·盧卡斯)、《超人(Superman)》(導演:李察·唐納)等,都曾獲得過雨果獎。
雨果獎也成就了許多的科幻文學大師,比如艾薩克·阿西莫夫。阿西莫夫是公認的科幻大師,與儒勒·凡爾納、H·G·威爾斯並稱爲科幻歷史上的三巨頭,同時還與羅伯特·海萊因、亞瑟·克拉克並列爲科幻小說的三巨頭。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以「基地系列」最爲人稱道,其它的主要著作還有「銀河帝國三部曲」和「機器人系列」,三大系列最後在「基地系列」的架空宇宙中合歸一統,被譽爲「科幻聖經」。
劉慈欣如是說
「能獲獎,我真的很高興,」劉慈欣獲獎後在接受採訪時說。但他坦言,自己保持了一顆「平常心」:「因為我寫作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給讀者看,而不是為了某個獎項。」劉慈欣並沒有因為自己獲獎而對雨果獎或中國科幻的未來表現得激情澎湃。相反,他冷靜得像個旁觀者。「今年的評選受到政治因素的很大干擾,兩個美國右翼作家團體的行為對雨果獎造成了損害。」劉慈欣說。他說,這次獎項的評選是十分複雜的,所以對獲獎也保持平常心,「不會忘乎所以」。
「獲獎肯定會對中國科幻向美國的輸出起到推動作用,」劉慈欣說,「但是,會不會整體提升國內對科幻的熱情?我覺得作用非常有限。」他說:「雨果獎本身在中國就沒什么影響力。諾貝爾獎的影響力多大,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有沒有推動中國主流文學的提升?我看沒有。」劉慈欣表示,在世界上,科幻都處在衰落的過程中。為什么科技發展了,科幻反而衰落了呢?「我想,可能是因為科技的神奇感消失了,而科技的神奇感正是支撐科幻作品的重要基石。這不是每年都評的一個獎項能拉動的。」他說。
「我是一個普通人,從中國的基層一步步生活到今天,我了解中國的事情是怎樣的。指望一次獲獎就改變一切,就興高采烈,這是不成熟的想法。」劉慈欣說。
科幻小說式微?
很多人認為,科幻小說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奇幻文學開始佔據科幻文學原有的位置,看上去這個觀點不無道理。1960至80年代,科幻小說與科普作品對許多孩子來說,是充滿無窮魅力的。儒勒·凡爾納和阿西莫夫的作品,還有佩格斯的《宇宙密碼》,或者蓋莫夫的《從一到無窮大》以及《物理世界奇遇記》,很難想像今天還有人能寫出如此生動的作品,其中不但有對科學的深刻理解,更有無窮的想像力。今天的小孩大概都在看《哈利·波特》這樣的奇幻文學作品,裏面一樣充滿了想像力,但與科學是沒有關係的。
現在,科幻小說似乎正在迅速沒落。科幻小說好像只能和偉大的太空計劃聯繫在一起,而科幻小說作家們所關心的未來世界,却正是他們不得不面對的唯一的諷刺——因爲在那個未來世界裏他們的作品很可能是一種已經消逝了的東西。近年來出版的所謂的科幻小說,大部分或者采取奇幻小說(其中充滿了侏儒和男巫)的形式,或者隨意篡改歷史(比如《黑死病早一點發生會産生什麽樣的後果?》),或者是關於公元一萬兩千年的星際文明的形式,而這些對於努力探討時代的走向,以及想像下一個十年世界的狀况,幾乎都沒有任何科學性的幫助。
關於科幻小說是否正在死亡的爭論,可以部分地追溯到數學家、計算機天才以及科幻小說作家維爾諾·雲格(Vernor Vinge),他在1993年提出一個新的理論,認爲大概到2020年,科技進步的速度已經變得如此迅速以至於將不可能預知下面將會出現什麽,科技除了會戲劇性的使社會産生巨變之外,在文學方面,科幻小說作家的想像力將無法跟上現實。
有人認爲,讀者人數的下降是由於寫作和閱讀難度的增加的結果,顯然,描寫和閱讀過於理論化的科學、遺傳工程學或者計算機科技,要比描述和閱讀太空旅行困難得多。更糟糕的是,科幻小說的忠實讀者們似乎也因爲預言沒有變成現實,而動搖了他們的信念。以電影《2001漫游太空》來看,當斯坦利·庫布里克的這部電影在1968年發行時,其中出現了空間站的各種壯觀場景。這部電影似乎對人們說,如果到了2001年就能看到這一切。然而2001年人們根本沒有看到任何那樣的東西,這部電影實際上趕在了科技發展的前面。
中國科幻小說前景渺茫
長期以來,中國科幻小說處於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儘管有著廣袤的市場,却拿不出任何像樣的作品。正如劉慈欣本人所說,「(拿獎)不會整體提升國內對科幻的熱情,作用非常有限。」坦白說來,中國科幻小說的發展,除了前面所說的科幻小說整體沒落之外,還有幾個特殊的原因,令中國科幻小說裹足不前。
問題之一,是對科技發展的方向性預測,有著系統性的文化缺陷。今天30至50歲之間的中國人,看過的第一步可以稱為科幻小說的作品,應該就是《小靈通漫遊未來》。《小靈通漫遊未來》的作者是葉永烈,該書是中國文革後,大陸出版的第一本原創科幻小說,該書寫於1961年,少年兒童出版社1978年出版,贏得了當時眾多青少年讀者的喜愛,售逾三百萬冊,激起了當時一代少年兒童的科學豪情。
但實際上,就是這本《小靈通漫遊未來》,充分體現了中國科幻小說困境。讀過《小靈通漫遊未來》的讀者,對書中事物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想必是飄行車和家用機器人,但實際上這兩種東西,嚴重偏離科技發展的真實方向,屬於科幻笑話。飄行車也叫「滴形車」,得名於它的水滴狀外形。飄行車的外形設計,是利用水滴形狀,爭取最快的速度,但實際上,速度並非一般民用車設計的主要指標,以追求速度為目的的水滴狀外形,肯定會以犧牲乘員的舒適度和車體的承載能力為代價的。書中描述:「……飄行車裝有自動避撞裝置,一遇上對面有車子開來,它就會自動向左拐,而對方的車子也會自動向左拐,不會撞上。有時,突然對面出現一輛高速行駛的飄行車,來不及躲開,其中的一輛飄行車就會自動加大氣流,從另一輛飄行車上面飛過去。」——讀者要是真的坐在這樣的車裏,肯定因爲搖晃的太厲害而感到嚴重不適,顯然,這種設計既不安全又不舒適,完全背離了汽車發展的方向。
家用機器人是另一個例子。在《小靈通漫遊未來》中,家用機器人充當了家庭服務員的角色,承擔起洗衣服、做飯、洗碗等功能。在今時今日的現實生活中,生活自動化的程度已經很高了,洗衣機、烘乾機、電磁爐、微波爐、洗碗機等高度自動化的家用電器琳瑯滿目,但人形的家用機器人還沒有出現,而且根據目前的科技發展方向來看,在可見的將來也沒有出現的需要。為什麼會這樣呢?顯然是因為作者葉永烈科技發展的方向性非常茫然,對專業自動化家用電器缺乏概念,只能以人形的家用機器人來替代,顯得非常笨拙。
坦白地說,近代科學技術並非由中國出現,中國文化與科技發展的兼容性不高,具備一定科學修養的中國人,往往是科技專業人士,他們當中有時間精力以及文筆來寫科幻小說者不多,而從事小說寫作的作家(如葉永烈),則通常科學思維方式不足,寫不出真正有科技含量的小說來。
問題之二,是對可見的未來的社會描述,存在著嚴重的禁忌性限制。如前文所述,科幻小說並不是用於講述「公元一萬兩千年的星際文明的形式」,而是要嘗試前瞻性地講述可見的未來社會的故事。那麼,這一類故事實際上是非常難講的。首先,你如果嘗試寫作一部發生於2115年的科幻小說,你就要面臨如何安排當時中國社會的政治狀況的問題:「2115年的中國實行何種社會制度?處於哪個黨派的領導下?」這些問題稍有不慎,整本書就白寫了。
即使不談政治,中國社會對科幻議題也是相當苛刻的。2014年,科幻大片《星際穿越(Interstellar)》上映,在全球引起巨大轟動,電影主要叙述一個人類團隊藉由穿越蟲洞來尋找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的冒險故事。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現,在中國科幻作品當中,極少這類「世界末日」型的作品。在中國,科幻作品基本集中在「未來生活體驗」型(如《小靈通漫遊未來》)和「高科技背景劇情」型(無非就是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植入未來高科技背景),「世界末日」型則不受歡迎,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中國人對未來生活的嚮往極其正面,如果未來還是「世界末日」,則無疑是給沉重的生活又加上了一層負擔。但是,「世界末日」型劇情,往往是科幻作品的取勝之道,在末日面前,人類如何運用高科技來求得生存,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捨棄了這一題材,創作面就大大收窄了。
問題之三,就是中國科幻小說受到了同一類型的奇幻小說的嚴重擠壓。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大致算是同一類型,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誰能壓倒誰,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這個國家的文化取向。在中國,傳統文化始終是主流讀者的心頭好,奇幻小說因爲包含了大量傳統文化的元素,更能夠令讀者產生共鳴,佔據了科幻小說難以企及的優勢。過去二十年,中國電腦單機遊戲當中,以奇幻爲背景的《仙劍奇俠傳》系列和《軒轅劍》系列獨佔鰲頭,而同一時期科幻類作品幾乎沒有。
說了那麽多,最終可能只能說一個很慘淡的結論,全世界也好,中國也好,科幻小說(以及其它科幻類作品)式微,恐怕是一個無法逆轉的趨勢。在科幻小說沒落之前,劉慈欣的《三體》拿到雨果獎,也算是給歷史一個交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也超不多算是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