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從王賡武教授看植根澳洲 (中)

華人身份與國家身份分開

王賡武教授最終定居新加坡, 他對於今天新加坡成為一個以華人文化主導的多元文化國家感到驚奇。新加坡的發展原來與香港相同, 都是根源於歐洲國家要與中國進行貿易而發展起來的一個轉口港。不同的是原居於新加坡的並不是華人, 他們都是後來移民來的, 而香港從開埠到今天, 都是華人定居的港口, 今天的香港人大都是從中國大陸1949年中共建國後逃來的難民。

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東南亞國家, 在還未形成國家時, 華人已在歐洲殖民者容許下, 聚居在東南亞不同地方。新加坡因著與中國貿易的緊密關係, 在英國政府推行鼓勵華裔商人定居的政策後, 逐漸發展成為華人聚居地。二次大戰後, 新加坡原計劃要併入馬來亞聯邦之中, 成為馬來人主導的多元文化國家一部份。不過後來由於馬來人的反對, 最後新加坡被迫選擇獨立, 成為華人主導的多元文化國家。

殖民者不願意這些地區的原居民變成獨大, 因為很難進行管治, 因此把不同的民族引入這些地區。所以今天這些地區常出現有印度人、華人、巴基斯坦人與原居民混合生活的情況。這些外來民族都被容許保留自己的文化, 構成了今天東南亞的多元性。也因如此, 在新加坡的華人, 會重視自己華人文化, 卻不認同自己為中國這一個國家的一部份。其它東南亞的華人, 因為在原居地都只是少數民族, 往往對曾經強大的中國有特別期盼, 要保持更密切的關係。不過由於清代及民國時代, 中國積弱超過150年, 對中國的特殊感情或期盼, 這都只出現在當地第一、二代華人身上。在第二次大戰後, 國家意識在這些新興國家中抬頭, 到了第三、四代,不少華裔已融入當地國家, 不願意與中國有緊密關係。這情況,按王賡武的說法, 完全反映在今天的新加坡華人身上。

華裔移民大批到達澳洲, 只是這三十多年的事, 因此這是藉得我們留意的現象。

三十多年前, 華裔移民只佔澳洲人口約1-2 %, 並不構成社會任何社群的影響力。但今天澳洲已成為多元文化國家, 而華裔亦佔了澳洲人口超過6%, 並且在經濟上佔有重要位置, 可以說是在澳洲這個國家少數族裔中, 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今天的華人, 若能擺脫「中國人」的身份, 建立「華裔澳洲人」作為澳洲少數族裔一份子, 相信會更符合這些因為經濟因素而移民澳洲的華人的長遠利益。

中國人的民族性

王賡武認為, 華人一直都沒有國家意識, 他們都只是以漢人文化為本位, 因認同漢文化而建立的民族。在華人的世界觀之中, 一直都沒有「中國」這一個國家的存在, 他們思想中只有受儒家文化影響的「中原」。華人只知道及關心的是哪一個家族做皇帝, 管理長江及黃河流域地區, 宋代以後, 隨著北方人南移, 也包括了今天珠江流域地區。至於東三省, 是滿洲人的土地, 北方沙漠是蒙古人游牧民族的土地, 西面新彊是維吾爾族人的沙漠, 及西南方是西藏高原, 是藏人的土地。這些土地, 漢民族都不大有興趣定居, 只要他們臣服, 不會越過長城去騷擾漢民族, 就可以與「中國」並存。不過, 這些土地都在滿洲人佔領中原地區後, 再被滿洲人所征服, 而變成實行自治的地區。因此把中國看成為一個具備主權, 控制著所有土地的國家, 並不乎合歷史。

當然今天中國政府的教育, 卻不承認這觀點, 也因著教育的緣故, 這一代的中國人, 深信中國自古是一個統一的國家, 對所有土地都擁有主權。不過更有趣的是中國人卻不承認少數族裔在中華文化中, 扮演著一定的角色。很多人只認為中華文化就是漢族文化, 或是盲目相信西藏人、維吾爾人、蒙古人及滿洲人都是和漢人一樣, 有著相同的歷史及文化觀, 當然這也不是事實。

今天在中國以外, 我們常見到維吾爾人及西藏人, 他們在民主國家, 抗議著中國佔領他們的土地, 不少華人會認為他們是分裂祖國的「漢奸」。但這其實只是反映出, 我們根本沒有細心研讀歷史, 也沒有去認清事實, 卻是把自己從小受到的政治宣傳或社會通過教育灌輸而建立的不乎歷史的想法, 當成為事實真相呢?

能夠肯定的是, 今天的中國人, 與歷朝生活在大陸的人一樣, 都接受著極權管治及思想被操控要絕對服從管治者的教育。就算今天在中國長大的新一代, 對語言、科學、數學、電腦等有著極強的訓練, 但我們對歷史、文化、思想、及獨立思考的訓練, 卻是極為稀少。相反, 中國的教育強調人對國家的忠心、服從、無條件地接受 , 甚至把個人獨立思考都可以放棄, 雖然不是絕對的成功, 卻是影響著今天的中國人。

在中國以外成長的華人, 因為受的教育不盡相同, 相對來說, 會更受傳統中華文化所影響。今天在澳洲, 我們面對的華人, 就是由這些文化有一定相同點, 卻又由於成長在不同地區, 形成基本不同價值觀的一個多元社群。我相信, 連我們自己都不一定彼此認識, 因此也很難令澳洲社會明白。

因此我相信, 找出我們文化的共通點, 接受澳洲社會的社會制度及民主社會價值觀, 並且與其他民族分享我們文化的優點, 是今天華人可以融入澳洲這一個社會的路徑。

接受管治者權威

王賡武指出, 接受管治者權威, 是華人的共同特徵, 這是很有趣的觀察。中國歷朝只有在管治者無法讓這片土地人民可以生活下去時, 才會有叛變推翻管治者,但又再建立下一個統治家族的改朝換代情況出現。所以王賡武認為中國人很容易接受管治者的權威, 就算管治者是外族人,例如蒙苦人建立元朝,滿洲人建立清朝, 我們在它們建立穩定的社會後, 雖然這些外族人無法影響我們的生活, 仍把他們看成為自己一份子。

華人普遍追求物質生活的滿足, 在這條件被滿足下, 華人並不太著重意識型態的爭論及堅持, 更只有極少數會對不公義的事進行抗爭。這可以說是華人數千年以來, 以儒家思想建立人與人的社會和諧關係的結果。華人文化建立了要放棄個人追求及權益, 來尋求家庭、族群、社區、以及及社會和諧, 甚至接受不公義或不公平的對待的理想。除了少數極端情況人不能生存下去時, 華人才會挑戰管治者的權威。

不過今天在中國成長的一群, 由於文化大革命推翻了傳統的中華文化, 很多時我們見到人已不再為著群體利益而生活的一面, 而是把自我利益放為最優先的極度自私的情況。不過接受管治者的權威, 看起來仍是普遍中國人的特點。

認識華人文化特徵, 我相信是今天來自四方八面的華人, 我們一起尋求植根澳洲的基礎。

周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