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Dee專欄
原鄉何在 ‧他鄉即吾鄉
猛龍辭別,靈蛇來臨。際此每逢佳節倍思親之時,在YouTube看到一則激勵溫暖人心的真人真事︰前英籍高官退休長居香港,研究新界鄉村歷史,撰文出書。

編錄 田田 圖 視頻
猛龍辭別,靈蛇來臨。際此每逢佳節倍思親之時,在YouTube看到一則激勵溫暖人心的真人真事︰前英籍高官退休長居香港,研究新界鄉村歷史,撰文出書。1972年夏思義博士Patrick H. Hase,從英國來到香港當公務員,80年代初任職於《沙田理民府》,1996年退休前擔任《社會福利署》副處長。身為劍橋大學歷史博士的他,退休後長居大埔林村,講流利廣東話,一直深耕他熱愛的香港村落歷史和文化的研究,解構英政府殖民前西九龍村落。

《茂草岩村》
2024年夏思義博士接受媒體 #MM記者Karen訪問︰「我一生超過大半住在香港,我不想走,這是我的家鄉。」記者︰「初初來時,廣東話怎麼樣?」「比現在好,因為現今這段時間很少講。」他答以廣東話。農曆新年他會回到他在香港的「祖屋」與「屋企人」吃團年飯,「我在這裏,我的心很舒服。」。這天記者跟隨夏博士回到他最深感情的村落,飛鵝山上一個偏僻得連訊號都接收不到的小小客家村 – 茂草岩村。他擔任沙田理民府時管理64條村,認識當時茂草岩村村長鄭九鴻先生,雖然一位說不流利的廣東話,一位只懂說客家話,但一見如故。夏博士「一見我便喜歡他,他不是讀書人,差不多不識字,英文一個字都不識,妥當坦白,所以我鍾意佢。」雖然鄭生鄭太過世了,但他與他們的9位子女,甚至孫子孫女,關係仍是緊密如家人。未進家門,鄭村長後人已在村口迎接,他第一次來這裏是38年前,那時候這裏還在養雞養鴨。鄭生女兒四姐問「太太好嗎?」夏博士舉手示意「一般般,腦退化,80多歲,没辦法。」四姐對Karen說「夏博士年年都來,每年要來好幾次,來探我阿爸阿媽。」夏博士「她的媽媽是非常非常好人,煮得一手好菜,問我為甚麼來這裏,你高級我地低級。我說不要這樣講,你係好人,我在這間屋裏面,我舒服,我鍾意這條村。」見到四姐兒子阿鼻問「身體如何,『細路哥』(小孩) 好嗎?」阿鼻「肥了!」夏博士「你也是!」夏博士看着阿鼻大,當年他還是個BB仔,結婚時夏博士也有參加他的婚禮。

笑聲中鄭九鴻侄子現任村長鄭觀明來了,Karen問現在有多少人居住在此地,鄭村長「不多,常住的只有20個左右。」新界舊時村莊以耕種為主,村民生育多名子女,子女長大後耕地不夠,要自己尋找。沙田圍鄭氏其中兩位兄弟便由山下找到山上茂草岩這裏定居下來。後來後代不再耕地到城市發展,很多偏僻村落在50至60年代都成為廢村,茂草岩之所以能夠留下,主要因為還有車路可到達,退休的可以回來住;年輕人周末可以回祖屋聚會。四姐問夏博士冷不冷,如果冷可以拿件衫給他。「不冷,我肥,不怕凍。 」然後眾人去了茂草岩客家祠堂,夏博士「茂草岩村不富裕,所以這是很簡單的祠堂,如果村人要辦大餐,會擺桌子在外面。過年除了拜祠堂,一家人會拜門口土地公,然後食大飯。」Karen問與40年前有甚麼不同?「屋頂塌了,被白蟻咬掉,換了新的。」怎麼樣與村人似一家人?「不用拘謹,不用對我客氣,甚麽需要幫忙就開聲幫忙。」「理民府的訓練是要跟村民親密相處?」「没有訓練,但我被告知,一定要親民,不可以說我是高級你是低級。村民叫我父母官,有一點不好意思。 」理民府是英國接收新界租借地後,最早設立的新界管治中心,當年村民都不易對付,所以政府決定入歲隨俗,跟隨傳統用縣官模式,不分行政和司法權,負責一切鄉郊大小事務。那時夏博士每星期與村長食晚餐兩至四次,鄉主席問見面食飯要與他們談甚麼。他說想他們談小時候是怎麼樣。「每次見面我學到鄉村的事情,記得這些、記得那些。將記得的資料都寫入我的著作。 」


《尖沙咀》
離開茂草岩村,夏博士帶着Karen依照他的書中有關西九龍的章節內容,拿着一些舊照片尋幽探古,視察現在這個城市,以前是何模樣。他說香港以前不止是一個小漁港,在英國政府佔領新界前曾有650多條鄉村,也曾是有多種產業的地方,除農耕漁場,造船石礦都是重要行業。他們先去尖沙咀海防道,看看「尖沙咀村」留下的唯一痕跡︰很少人知道這個伯公 (土地公)在這裏,「尖沙咀村」差不多是1700年創立的,叫做「尖沙頭」或者「尖沙圍」,現在全部拆掉了,除了這座300或者400年歷史的《福德祠》- 規模最小的土地公廟。一條村曾有三至四個伯公,一個大王爺。西九龍曾經有幾十座伯公,但只剩下一座屹立其原址,便是隱藏在九龍公園徑天橋下方,由海防道街市旁的窄路可到達。此廟經過多番修復,原本是露天的,但建了一座天橋便覆蓋了。整個尖沙咀没有廟,居民要拜神便來這裏。1860年英國統治九龍前,尖沙咀只是一個小山丘,即今天的訊號山,因為盡頭是一個長長的沙咀,故名「尖沙咀」,這個咀現在已經填海造地,尖沙咀半島範圍也比今天我們所知的小得多。離開尖沙咀就去訪「旺角村」,即現在旺角道和花園街街市一帶,這個村在1923年被政府拆掉。為甚麼旺角英文是「Mong Kok」?夏博士都能一一解答︰英文「Mong」中文是「旺」,最初中文是「芒角」,芒果的芒,但客家話「芒」字讀「旺」,所以外國人聽到旺角,就改了這個字「旺」。雖然已看不到昔日村落痕跡 ,但村落的精神就隨着地區和街道名留了下來,所有新道路的街名必須依照清拆前該地的用途命名,故此有通菜街、西洋菜街等。很多人說九龍沒有歷史,直至香港政府開始發展始有,夏博士強調這是不對的,不要忘記:200年前,在城市之前,這個地方已有歷史。

《研究 & 出版平民歷史》
甚麼啟發夏博士研究平民歷史?緣起西貢一位名翁仕朝的鄉坤。當年翁仕朝是村族的領袖,村民有甚麼事都找他幫忙,例如土地買賣、教育文學、醫藥到玄學命理他都認識。有一年夏博士去到海下白沙澳下洋翁氏祖宅,翁仕朝媳婦請他入屋參觀,他看到翁氏大量手稿和書籍,有傳統學術訓練的他,深知這批資料的價值和珍貴,廣東話不太靈光的他和只說客家話的翁仕朝妻子,惹出一場笑話。他說他想借用,她不斷說話,他以為她說「好」,其實她說「不」,所以他全部拿走了。兩天後她的親戚都來了,說他偷了她的東西,他說只是借用,給他兩個星期時間完成一個目錄就歸還。誤會解開,後人索性將全部翁氏特藏送給他,他就交給中央圖書館收藏及公諸同好,這批資料啟發了他很多鄉村研究題材,因而翁氏夫婦照片在他書房有如祖先般的存放。這些特藏的典籍是一個重要的檔案,是明朝時代的香港村落,荃灣當時寫淺灣,葵涌、企嶺下、沙田,官府是九龍。其中收集的「符」是光緒30年1904年寫的。夏思義博士懂得,「赤口」是家有紛爭,「養生符」保護懷孕女性和孩子。在中央圖書館共存有500多本翁仕朝的書籍,最多人閱讀的是這本「符」,因為有些人想複製貼在家門口外。
77歲時夏博士整合一生研究,六個區域的社群歷史,將資料編輯成書,講到他的出版「我的身體越老越弱,這是最後一本,我自己不敢相信會出版,真的好開心。700萬種生活,我的生活是讓下一代知道新界的平民是怎樣的。」香港歷史研究者高添強Tim是他最好的朋友,雖然兩人年齡相差二十載,因為香港民間歷史這個共同愛好,建立了深厚感情。Tim 80年代已開始閱讀有關書籍,看到夏博士一篇詳細的沙田喪禮文章,40年前不是很多人做這些研究,文章細緻、貼地,令 Tim印象深刻,有些研究是沒辦法再做的,因為夏博士在劍橋大學讀博士,受到嚴格的思學訓練,所以他寫的不像掌故,隨便聽回來便算。夏博士說有些學者、歷史學家認為他的著作没有價值,是垃圾,因為没有關於政治、皇帝的敘述,鄉村歷史不是正式歷史。Tim認為做一本學術書很困難,每一句遣詞用字都要很小心,他覺得以夏博士對香港社區的認識,如果不將這些知識留下來是很可惜的。地區歷史是一個地方的靈魂,平民歷史就是香港人自己的歷史,是香港的靈魂。夏博士極之想在未逝世前出版成書,但缺乏信心,頻頻說没有希望;但Tim卻頻頻說一定能夠出版。為支持推動夏博士達成心願,專長收集香港歷史相片的Tim,幾乎包辦書內所有的資料圖片,夏博士最新著作《Villages and Market Towns》終於誕生了!他真的很開心「我死而無憾!」

《橘逾淮而枳》
此故事記載於《晏子春秋·內篇雜下》,橘樹栽在淮南是橘,栽在淮北卻變成枳,以此表示同樣的事物會因為環境不同而發生改變。我就是一顆由北半球移植南半球的枳,而枳固然有其存在的價值。1994年2月我從香港移居澳洲,同年6月偶然機會下,以一篇描寫小留學生的文章〈弟弟的同學們〉投稿雪梨《自立快報》自始筆耕不綴。1996年我宣誓入籍,成為澳洲公民。然而,當下並無欣喜之情;有的,僅是惶惑。我感覺自己是一隻《伊索寓言》中的蝙蝠,既非飛禽,也不是走獸,困在東西文化隙縫中。欣幸澳洲是個開放、自由、民主、平等的國家,多元文化氛圍接納我,我卒之融入主流社會。2007年我以《心在澳洲‧心在香港》一文,引申英裔澳洲作家 Alex Miller名言︰Exile is like returning home, misplacement is like being in the right place.「流放如歸家,錯置即正位。」,豁達地表示「他鄉即故鄉」,我的心在澳洲,我的心同樣在香港。在曲折沉浮中找到安身立命之處,我是一隻21世紀有2個故鄉的華裔澳洲新蝙蝠!
夏博士怎樣平衡他的家庭生活?夏太Aileen嫁夫隨夫,在香港時是一位家政教師,分享丈夫的研究,而兒子Tom更懂得父親的研究。夏太退休後返回英國,每年會返港兩次,每次逗留一個月,瞭解丈夫認識很多此地的人,有更多社交活動,對這裏的事情也感興趣,故喜歡他繼續留在香港,雖然兩人聯繫較困難,但最終還是克服了。現在夏博士7個月在香港,5個月在英國,聖誕節必定返英國與家人團聚。最終夏博士還是會返回英國,照顧愛妻,因為Aileen 81歲,他也77歲了。此外,他不太開心香港現在的模樣,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好,不像以前那麼開放,很多30、40歲的人希望他們的子女在第二個地方長大。香港的改變,他不想講。僅想香港英國兩地飛,這須視乎夫妻倆的健康情況。漫長的52年之後,夏思義這位鬼佬鄉村博士,仍是橘?已成枳?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路漫漫其修道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的一枝筆,字裏行間;他的為人,言談舉止,在在流露對鄉村文化的珍惜、熱忱、歸屬、凝聚、傳承,永遠激勵溫暖無數香港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