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民主的殘酷幻滅

在黎智英已成為當代中國最重要政治犯的情況下，《黎智英傳》無疑等於在為香港的歷史消音機制作反抗。三十多年間，香港社會在爭取民主的道路上經歷過多個階段。只不過在形勢趨微的當下，一本傳記究竟能翻出多少水花，真是一言難盡。

中國最懼怕的批評者

黎智英，是在時代劇烈轉折時，總會站上風口浪尖的人——從童工做到快時尚品牌「佐丹奴」的創辦人，再到一手打造《壹週刊》《蘋果日報》，以挑釁與揭露的風格打破港臺新聞的遊戲規則。他創辦的《蘋果日報》,曾以血淋淋的照片, 嘩眾取寵的標題, 甚至侵犯個人私隱的手法, 為專業傳媒人所不齒。他曾讓媒體回到公共議題的前線，也因為說得太多、太直白，被中國視為眼中釘。他是億萬富翁、媒體大亨、企業奇才，有足夠的資源與身份離開，也曾經被許多國家邀請庇護。但他最後選擇留下來，站在香港街頭，和年輕人一起撐傘、一起高喊自由。或許正因為如此，即便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辦報理念，你卻無法不從內心尊重他。

在實行無罪推定的香港，未被裁定罪名成立已被羈押近四年的一傳媒創辦人黎智英，在去年年末的庭上回應法官聲言只有犯法者才會坐牢時說，「自覺沒有違法，卻已坐了四年監」。他強調，即使抗爭，也不會做違法的事，否則會被捕，無法繼續抗爭。而在落實《港區國安法》後，現在再為香港抗爭已沒意義，因為香港已回天乏術。從媒體到街頭，從言論自由到信仰壓迫，當一個人開始因為說出想法而被監禁，這就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而是整個時代的警報。

2019年，香港民眾爆發了對北京的憤怒，是幾十年來最為驚人的。抗議者闖入立法機構，肆意破壞。他們在國際報紙上購買整版廣告，批判政府。議員們在會議上投擲不雅物品，抗議不受歡迎的法案。此後數年，中國對香港進行了大規模鎮壓，打壓反對派。2020年，北京直接對香港實施了國家安全法，為當局抓捕批評者提供了有力工具，其中就包括這位著名的民主派媒體大亨——黎智英。最敢言的民主活動家和立法者如今不是被關進監獄，就是已經自我流放。

每一個人，都是時代的縮影，尤其是具有信念、理想和勇氣的個人。黎智英自身當然也充滿矛盾和爭議，但其在矛盾中掙扎的信念與勇氣則著實令人心生敬仰。自由不是在風平浪靜時才有意義，而是在暴風之中，還有人願意守著它，不讓它被吹走。而正因如此，北京方面才對他畏懼有加。

流亡海外的港人還好嗎

香港國安法實施短短五年，北京方面和香港當局嚴厲懲罰批評政府人士，建立高度壓制性的國家安全體制，並對香港居民實施思想控制。日益明顯地，唯有中國共產黨的效忠者——即所謂「愛國者」——才能在社會上充任重要職位，如此的高壓統治恐將對香港造成深遠影響，香港的政治和公民活力被徹底扼殺。無怪乎，很多嚮往及追求民主人士為了逃避香港的牢獄之災，選擇離鄉背井移民他國, 而亦有流亡海外，申請政治庇護。

今年年初，一群海外的香港人正式啟動歷史性的「香港議會」選舉，為全球港人提供參選與投票的機會，試圖在國際舞臺上建立一個象徵性的自治議會。「香港議會」第一屆選舉於今年6月完成，共有18位候選人在全球投票程式中獲得15,702張有效票支持。本月21日當選的「香港議會議員」在網上已宣誓就任，誓詞包括「抗拒極權專制，還政於民，光復香港」。選舉籌委會負責人何良懋在宣誓儀式上解釋，選擇當日宣誓，是因為「7.21」是香港公民社會全面淪陷的關鍵時刻，稱議員宣誓後，標誌著主權在民和港人自決的開始。

只是網上宣誓就任後四日，港警國安處公開宣稱「香港議會」為顛覆組織，並懸紅通緝九名在境外籌組議會和十名宣誓為議員的人士。其中4人此前已被港警各懸紅100萬港元通緝，其餘15人，警方今次各懸紅港幣20萬港元通緝。警方同時指出，以任何形式協助或資助他人參與「香港議會」的活動，同屬違法，呼籲公眾不要以身試法。英國、澳大利亞和美國隨後對此紛紛表態譴責，強調不會容忍外國政府的跨國鎮壓企圖。

在現今的環境推動民主實屬不易，更遑論離開了自己生活的地方，主張民主更多的是象徵意義。現時從香港「流亡」在外的意見領袖及傳媒人,如蕭若元、沈旭暉、游清源、吳志森、傑斯、桑普、曾志豪等人,缺乏組織能力,至多是維持著世界對香港的關注。同樣令人忍俊不禁的是，這些「香港議會議員」就好似無根的浮萍，已在國際社會上沒有什麼實質影響力，掀不起什麼波瀾。即便如此，香港方面也不願意網開一面，頗有「趕盡殺絕」的架勢。

接受現實的香港人

今天的香港, 已少有公開的抗爭活動。仍然留在香港的早期年邁民主派領袖如李柱銘、陳日君、陳方安生等對公共事務, 已沒有公開表示任何態度。不過,就算他們說了甚麼,還有誰會響應呢? 被視為具備影響力的如黎智英、黃之鋒、戴耀廷、梁國雄等, 則身陷囹圄, 無法與外界維持聯繫, 可以說現時香港推動民主, 已無任何領袖。

一向認同及支持民主人仕, 現時變成不去公開討論, 亦不再信任其他人,對社會事件採取不表示立場的態度。但從「流亡」海外的意見領袖的網台, 仍有不少人收聽, 可見這群沉黙的港人,仍然在關注一些現狀, 不過卻以無聲來回應。

很有可能, 接受了香港已經二次回歸的現實是繼續在香港生活的基本要求。從港人熱心回大灣區消費, 或許留在香港的人, 已經慢慢在調整他們對生活及社會的追求。

香港的未來在哪里

「反送中」後，香港大約有數十萬港人離港移民、出走海外，多數人選擇移往英國、加拿大。離開香港的港人剛剛在海外開始立足，也像中國內地民主運動一樣，要準備一個長期的抵抗，而且要面臨海外很多人的自我審查。此外，遠離本土，沒有辦法在本土推動民主運動，在海外把香港民主運動這個火炬堅持下去，這是一個現實的挑戰，如今全球香港離散社群的發展是一個趨勢，但如何堅守，始終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難題。

《香港國安法》於2020年落地後，香港多個政治組織及公民社會團體解散，包括香港眾志、公民黨、教協、支聯會等，而民主黨也於今年年初步其後塵。其中，民主黨多名黨員、立法會議員因「47人初選案」被捕及起訴，涉案黨員包括胡志偉、黃碧雲、林卓廷、尹兆堅、塗謹申、鄺俊宇，前四人去年經審訊後被定罪入獄。曾因2019年期間參與未經批准集會而服刑七個月的香港民主活動人士、前「香港眾志」創建常委、副秘書長周庭，於2021年從監獄中獲釋後，也流亡到了加拿大，並在網上稱，經慎重考慮後永遠不會返回香港。

香港主權移交23周年前夜，港區國安法頒佈並立即執行，北京方面稱此舉意在香港的「二次回歸」。然而法案條文治罪之嚴厲、措辭之含混似乎也在宣示，港人曾經的「民主回歸」期望破滅，港人近年來讓世人感動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抗爭進入寒冬。時至今日，如今一切都改變了：燭光晚會早已終止，年宵市場的政客攤位不復存在，抗議活動被壓制，民主派人士紛紛入獄。屬於一代代香港人的政治啟蒙正被逐漸抹去。當然，人們還在繼續過日子，但改變卻在悄無聲息中一點一滴地改變了這座城市的特質。

香港700多萬居民中有多少人歡迎北京的掌控，無法準確得知。然而，過去十年中，數十萬人曾上街抗議，這些活動始於2014年的一場民主運動。雖然並非所有人都支持這些行動，但幾乎無人會否認，北京的確成功鎮壓了它們。在這個動盪的十年即將結束之際，對香港更見自由的希望漸已消逝。唯一的希望，就是無論環境多麼不自由，人們依然可以保持思想的自由，或許這是對香港未來抱持的些許微光。

文/本刊編輯部

圖/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