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nect with us

每週話題

土耳其軍事政變「一夕落敗」

土耳其軍事政變「一夕落敗」:「世俗化」政權的沒落?

 

圖片來源:新華社官網

本刊編輯部綜合報道

 

民風彪悍的土耳其人身上流淌著「突厥人」的戰鬥血脈,創造了世界史上最輝煌的帝國之一,即便昔日的版圖不再,土耳其卻依然因橫跨歐亞大陸而具有極其重要的地緣政治與軍事戰略意義。同時,土耳其雖然是伊斯蘭教國家中「世俗化」走得最遠的國家,但國內矛盾始終存在,打著「宗教旗幟」獲得執政權的民選政府與堅決貫徹「現代土耳其之父」凱末爾之理念而「維護世俗」的軍隊之間時有紛爭。而伊斯蘭教極端勢力伊斯蘭國(ISIS)在土耳其多次製造煽動仇恨的恐怖襲擊,再度令政軍雙方關係緊張,暗潮湧動。於是,在剛過去的週末,一場突如其來的軍事政變、一夕之間的劇情大反轉,以及針對幕後策劃者的各種猜測,令世界為之睜目結舌。

 

 

風雲突起        一夕勝敗

土耳其當地時間15日晚,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和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同時有大量軍人乘坐軍車和坦克出現在街頭,並迅速封鎖交通要道。安卡拉的總統辦公室與國會大樓均受到攻擊,戰機在首都上空呼嘯而過。伊斯坦布爾警察總部外傳出槍聲,並傳出有坦克包圍伊斯坦布爾機場的消息,連接亞歐大陸的博斯普魯斯海峽上的兩條跨海大橋亦被政變士兵和坦克封鎖。政變軍人隨後通過官方電視台宣布成立「和平委員會」,正式接管政權,實施軍事管制。

鑒於土耳其軍隊發動軍事政變,是「現代土耳其之父」凱末爾開創的「傳統」,是堅守土耳其「世俗化」的一貫方式,並在歷史上已四次成功,世人固然擔憂土耳其會步上「阿拉伯之春」後部分中東「內亂」的後塵,但多數依然將軍隊的「勝利」視為趨勢,特別是西方世界。

 

 

然而,令世人大跌眼鏡的是,看似危在旦夕的民選政府僅一夕之間就逆轉了整盤棋局,由被打壓的一方成為了追擊的一方。事發時正在度假的土總統埃爾多安通過行動電話視頻接受電視採訪,號召民眾走上街頭,抗議政變。於是,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義與發展黨的支持者無視政變者發佈的宵禁令,湧入街頭,「阻止」了政變者推翻現政府的企圖。16日早上,電視畫面已開始播出政變失敗後許多士兵投降的畫面。土總理耶爾德勒姆旋即宣布,政變已被徹底挫敗,「局勢完全在掌控中」,並嚴厲譴責政變是「土耳其民主的污點」。

 

一場不到24小時的動亂,導致了成百上千人傷亡,更令整個土耳其被「大清洗」的陰影籠罩。據官方數字顯示,政變過程中有161名平民與警察被殺,104名叛變士兵被擊斃,1440人在衝突中受傷。埃爾多安曾在飛抵伊斯坦布爾後發表講話稱,「犯下了叛國和動亂罪的人將會付出沉重的代價。」此言即被現實證明不虛。埃爾多安將矛頭指向了正流亡美國的伊斯蘭宗教人士,「葛蘭運動」的精神領袖與穆罕默德·法圖拉·葛蘭,並呼籲美國為維護「北約」的穩定將其盡快引渡,土國內亦有政府支持者指責政變背後有「美國的影子」。17日,土耳其當局搜捕涉嫌參與政變的勢力,安全部隊突擊檢查了全國各地的多處軍事基地。土司法部長博茲達表示清除行動已抓捕了6000人,並指被捕人數將會「繼續增加」。被逮埔的6000人中,有約3000名是涉嫌「推翻政府」的軍人,有2750名是涉嫌參與「葛蘭運動」的法官和檢察官,截至當地時間17日晚22時,已有不同級別的至少70名軍隊將領因涉嫌軍事政變未遂被逮捕,其中含主謀土耳其前空軍司令厄茲蒂爾克,第二軍軍長胡杜提、第三軍軍長奧茲圖爾克、總統首席軍事顧問亞澤哲等高級將領等。而此前更有報道指出,埃爾多安表示議會將考慮重新引入死刑。

 

 

植根於歷史的衝突

談及土耳其政變背後錯綜複雜的背景,就無可避免地會涉及土耳其輝煌的王朝與帝國歷史以及現代土耳其的兩位重要人物,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克與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

 

以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堡(曾名君士坦丁堡)為核心,曾經誕生了以東正教為信仰的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與以伊斯蘭教為信仰的鄂圖曼帝國,在歷史上創下了無數的輝煌,留下了大量的文明,當然,亦埋下了衝突的種子。現代土耳其人的先祖,即古代突厥人所建立的鄂圖曼帝國,其極盛時勢力橫跨亞歐非三大洲,領土範圍含括了南歐、巴爾幹半島、中東及北非之大部份,西達直布羅陀海峽,東抵裏海及波斯灣,北及今之奧地利和斯洛維尼亞,南及今之蘇丹與葉門。同時,作為掌握了東西文明的陸上交通線長達六個世紀之久的國家,繼承了拜占庭文化並伊斯蘭文化的鄂圖曼帝國曾以政教合一的行政與強有力的軍事力量,成為了15世紀至19世紀唯一能挑戰崛起之歐洲國家的伊斯蘭勢力。

 

 

然而,守舊的鄂圖曼帝國無法抵擋工業革命後日益強大的歐洲列強的蠶食,於一戰中敗於協約國之手,分崩離析。與此同時,一顆新星崛起──土耳其共和國的奠基人、現代土耳其之父凱末爾。凱末爾憑藉在一戰中所展現出的非凡軍事才幹,不斷擴大政治影響力,帶領土耳其國民運動並成功於安卡拉建立了獨立政府,進而解放了國家,並最終建立了現今的土耳其共和國。成為土耳其共和國第一任總統、總理兼國民議會議長後,他推動了一系列政治、經濟與文化上的改革,例如,堅持政教分離,廢除了歷史悠久的伊斯蘭教長(Shaykh al Islam)制、撤消沙里亞(Seriat)(即伊斯蘭法)部、停辦獨立的宗教學校和經院、關閉宗教法庭(特別沙里亞法庭)以及廢除被奉為神聖法典的沙里亞法、制訂和採用依據西歐國家法律為摹本的新民法等;並利用其在大國民會的地位以及大國民會授予政府的特別權力,完成了激烈的服飾革命,並廢除了舊阿拉伯字母,改用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土耳其新字母,以及提高了土耳其婦女的地位(在法律中明文強制不准婦女戴面紗、廢除一夫多妻、確立離婚制度、保障婦女在教育就業參政及財產繼承的平等權利等)。他利用政府的行政力與個人的權威力將伊斯蘭教文化的諸多本體特征一一否定。

 

毫無疑問,凱末爾的改革確實令土耳其由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君主專制體制走向了西方民主共和制,令當時的土耳其成為伊斯蘭教國家與阿拉伯世界國家中工業現代化最快與西方文明接納程度最高的國家。然而,他過於依賴自身所擁有的民族英雄光環以及絕對服從的軍事力量,完全割裂土耳其與伊斯蘭文明的淵源並實行「全面西化」,以期將土耳其強行併入「歐洲文明」的主張與做法,亦令土耳其走向了個人強權政治和威權主義的極端,導致了在於凱末爾時代已相隔了近一個世紀之久的當下,土耳其依然在繼續接受西方現代政治制度與社會形態,還是捍衛伊斯蘭傳統文化與律法之間不斷搖擺,令「世俗化」的維護者軍隊與「伊斯蘭化」的提倡者民選政府之間時起衝突。而軍隊地一再強硬干政,亦令民心開始背離,朝著奠定了現代土耳其的凱末爾主義所提倡的反方向急駛而去。此番軍隊落敗於民選政府,飛機坦克輸給了「手無寸鐵」的百姓,即是最直接的證明。

 

土耳其的地理位置令其由古至今都具有著極其重要的地緣政治與軍事戰略,而凱末爾的西化改革,亦令亦基督教信仰為主的西方國家對土耳其可以稍微「另眼相看」。冷戰期間的1952年,土耳其加入了北約,開始了艱辛的「脫亞入歐」歷程。1963年,土耳其與歐洲經濟共同體簽訂了結盟協定,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成員、歐洲委員會首任主席沃爾特-霍爾斯坦稱頌此項協定是對「土耳其是歐洲一部分」的明確承認。然而可悲的是,土耳其與歐洲的關係自此未能再進一步。殘酷的現實告訴了土耳其人,自己只不過是歐洲插在中東地區的一個尖堡,是政治與軍事戰略中,歐洲用來抵擋伊斯蘭勢力的「緩衝區」,作為一枚棋子,土耳其對於歐洲而言的僅是政治與軍事價值,故而,土耳其可以作為中東唯一的伊斯蘭教國家順利入盟北約,但加入更看重意識形態與經濟實力的歐盟卻是寸步難行。土耳其現任總統埃爾多安就曾表示,羅馬是歐洲之父,伊斯坦布爾是歐洲之母,然而歐洲人卻無法像接納自己的母親一樣接納土耳其,歸根結底在於「非我族類」。他於2006年在會見德國總理梅克爾時表達無奈和失望曾稱,「歐盟到底是一個一視同仁的文明的聯盟,還是一個基督教的俱樂部?如果是前者,那麼土耳其願意參加;如果是後者,那麼就別再浪費雙方的時間了。」當2015年歐盟主要大國因為難民潮再度對土耳其「張開雙臂」時,不甘於被歐盟一再玩弄於掌心的埃爾多安則更是「警告」稱,如果到2023年土耳其仍未獲得歐盟成員國地位,「歐盟將失去土耳其」。

 

 

由此可見,出生於草根階層一個虔誠穆斯林家庭的土耳其現任總統埃爾多安,在自身成長期見證了土耳其「脫亞入歐」艱辛歷程,從政後又親身體驗了在軍方「貴族」利用軍事力量干涉下那反復無常的國內政治,自然而然會擁有不同的政治主張。不可否認,他有著極佳的政治與治理才幹,對內,從政初期,他即將一個混亂的第三世界大城市治理得經濟繁榮,治安良好,甚至一度解決了腐敗問題;在先後經歷了土耳其繁榮黨,土耳其美德黨,並最終創建了爭議與發展黨,令之成為土耳其國會佔據絕對多數的第一大黨;還曾與曾經的「盟友」、現在的對頭穆罕默德·法圖拉·葛蘭聯手遏制了軍方勢力,鞏固了民選政府的力量。對外,他善於把握時機,利用土耳其在北約與中東地區的不同「位置」強化土耳其在中東國際戰略,特別是阿拉伯世界國家中的領導影響力,而他的個人權威與聲望亦都與日俱增。埃爾多安看似為世俗派的支持者,當無論是其早期的言行,亦或其家人的行為,都反映出他其實更傾向於伊斯蘭教保守主義,他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過自己成為新時代土耳其「英雄」的野心,只不過,他要走的道路與凱末爾截然不同,或許,《經濟學家》對其的評價更為一針見血──「新時代的蘇丹」。

 

土耳其前路迷茫

失敗了的軍事政變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撕裂北約內部的穩定,令中東局勢陷入更深層的混亂不安之中。本來,伊拉克戰爭、敘利亞內戰以及ISIS的崛起就已經對中東局勢、土耳其與歐洲各國產生了深刻的負面影響,土耳其亦成為了恐怖主義重災區。更何況,土耳其軍隊是北約各國中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武裝力量,其將領可以與美英指揮官平起平坐,在打擊IS、阻遏俄羅斯和移民危機中發揮著獨特作用。正如一名北約將軍在英國《星期日郵報》上所指出的,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對於北約而言,政變令人震驚,也破壞穩定,「悲哀的是,失敗政變不僅削弱了土耳其,而且削弱了北約。」

 

首當其衝是土美兩國。原本,在有關中東和平進程、巴以問題、伊朗核武器等事務上,埃爾多安就與持相反的意見。而此番政變後,美國與土耳其之間的摩擦愈發尖銳,土方在政變事件後一度關閉靠近敘利亞邊界的因吉爾利克空軍基地,而美軍正利用該基地空襲IS。土耳其《自由報》17 日稱,土方在該基地逮捕了十幾名支持政變的土耳其軍官。而一些土耳其官員更是指責美國暗中同情叛亂軍官,例如土耳其勞動部長就暗示華府為這場政變的幕後勢力。被土方批評震驚到的美國國務院展開反擊,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表示,「國務卿克里明確表示,美國願協助土方進行調查,任何關於美國在這起失敗政變中的公開暗示或指稱都是完全虛假的,對雙邊關係是有害的。」

 

故而眼下,土美對抗是否會升級,土耳其是否由「世俗化」轉向「伊斯蘭化」將會成為主導中東局勢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只能期待,事態會向好的方面發展。

 

 

 

 

 

 

 

 

 

 

Continue Reading